莉安娜盯著萊克特的盆栽，腦海中正不斷重覆地搜尋與植物有關的詞彙。她受過戶外求生的野戰訓練，對於各式常見能食用或是具藥效的植物有相當了解。

    但她還是沒有找到與眼前的盆栽吻合的東西，畢竟植物的種類太多，而且被人為種植的那部份經過多年的品種改良，早就更分化出更多不同的亞種。

    最後莉安娜還是選擇了棄權︰「不知道。」

    「這盆是波斯菊，由種子發芽到現在才三個月時間，就已經長得如此高大了。莉安娜，如果單從外表的話，你知道要從甚麽方式才能判斷這是波斯菊嗎？」

    接連的問題有種不搭調的感覺，但是莉安娜知道萊克特說的話總是很有道理。

    「嗯……從葉子的形狀嗎？」

    「對了，這是其中一個最明顯的特徵。」萊克特食指輕輕撥弄著那分叉的針型葉片，抖下了幾顆露珠︰「單葉對生、二回羽狀複葉全裂、裂片狹線形、葉全緣無鋸齒……」

    「單從葉形與葉序的角度來看就能得到如此多的證據，讓我們知道這是一株波斯菊，但是對於一個沒有植物知識的人來說，這就只是一株簡單的盆栽植物而已。」

    「就像草地一樣，一般人眼中的草地不過是一個背景，一種地形，只是大自然的基本色調。但在一個植物學家眼中，所謂草地是由數百種不同種類的植物所構成的生態系統……我曾經有一個研究草地的朋友，他每年都要到數十個不同的牧場之中調查其草地情況。他的論文可真是傑作，你要是親眼讀過才知道人竟然可以用數十萬字來評論一塊草地。」

    「不過在常人看來，那就只是草地而已，只需一個單詞便足夠描述。」

    「在其他領域也一樣，隨著知識量的不同，人們會用完全不同的方式去理解世界。有些人眼中，不過是由十多個詞彙組成，簡單而又鮮明的東西；而在另外一些人眼中，卻可能是數百萬字也不能形容的長篇巨著。」

    「而理解世界只是第一步，接下來，人們按照各自所理解的方式去塑造世界，而把世界簡單化的人傾向於用簡單的方式……」

    「就像你所做的事情一樣哦，莉安娜。」

    一輛黑色的名貴橋車在略顯冷清的道路上行駛著，因為近來紐幾內亞的治安變差了許多，導致不少國家的旅行社都決定停止前往紐幾內亞的團次。

    莉安娜看著窗外的景色，除了人少了不少，這個街道還出現了另外的變化︰偶爾有穿著迷彩服的軍人手持槍械在街道上巡邏，而且看那膚色明顯不是紐幾內亞的本土軍隊。

    「那些是美軍……？」

    不同軍隊的武裝也不同，從使用的槍械種類來說，莉安娜大致可以判斷出這些軍隊的國籍。

    「差不多，他們是傭兵，是黑水公司派來的。」

    「傭兵？」

    「這個國家的軍隊沒有任何類似的經驗，而且訓練與人數也不足以應付這類暴動，所以只能從外國輸入有經驗的部隊。有他們在，很快各個城市的動亂就會平息下來了。」

    紐幾內亞在萊克特眼中無足輕重，上面的人是死是活她更是完全不在意。這也是為什麽萊克特放任莉安娜隨意行動，對她來說這國家不過就是一個給女兒玩的大型樂高積木而已，無論再怎樣混亂只要不影響她的研究所就沒有問題了。

    但即使是積木也好，玩完也總是要人來收拾的。

    這種規模的傭兵團自然不可能今天叫明天就到，萊克特早在莉安娜跟她說要去「打擊犯罪」時就已經準備好一切。雖然也只是用作後備計劃，但現在正好派上用場了。

    她用公司的名義向紐幾內亞的政府交涉，以求允許引入外國武裝平亂……結果出乎意料地很簡單就得到同意了，大概在政府的角度來看有人幫忙解決自己解不決的事情是最好不過了吧。

    萊克特覺得這麽簡單就把軍權外放實在是太兒戲，如果她有那個心的話，輕易而舉地便能發動政變了。

    終究來說還是那句話，要一群數十年前還在研究如何用弓箭狩獵樹上鳥兒的民族趕上世界的步伐，的確需要一點時間。

    但萊克特也不需要政變，要操縱這種小國的政府，她有更多更好更有效而且更為明正言順的方法。

    「呵呵，我一直也想嘗嘗當第三世界軍閥的感覺……」

    車子越過了首都的中央，最後在離市區約三十分鐘距離的一大片工地中停了下來。

    這裡有著大量改建中的建築物，看外表都是十分巨型而且外表沒有多少裝飾的簡樸屋子，似乎不是給人居住用的地方。

    無數的工人操縱著各式的工程器械在努力工作，場中煙霧瀰漫。其中還有不少是當地人，看著他們在大興土木的樣子，似乎跟莉安娜印像中的紐幾內亞有不少的距離。

    兩個身穿西服，頭戴安全帽的工程師正拿著藍圖邊走邊談，而在他們中間的是一個同樣戴著安全帽的嬌小身影，正是她們的熟人。

    「艾莉卡，怎麽你也在這裡？」莉安娜驚訝的問道。

    雖然還未成年，但艾莉卡的動作已經有幾分管理層的氣勢。她隨意揮揮手交待了兩句，兩名頭髮已經開始有點花白的工程師立即識趣地離去。

    聽到莉安娜的說話，艾莉卡同樣感到奇怪，她轉向萊克特︰「怎麽，你沒有跟她說嗎？」

    「是我要艾莉卡準備的，只是把安布雷拉留下來的工廠做一些小修改而已，不會花上太多時間，真正有趣的是裡面的東西。」

    「裡面的東西？」

    「沒錯。」艾莉卡接上對話︰「那是數百台的3d印表機，型號有大有小，功能非常廣泛，都是用我在主神空間兌換來的圖表製作，科技水平大概在2020年左右。雖然不能做出甚麽航空母艦來，但是基本的輕工業完全沒有問題，也能製造半導體與電晶元。」

    「這只是第一批而已，我們的卡普空公司還收購了數幅大型的廠房用地，我會在那裡建造幾家大型的鋼鐵廠，給這國家一些基本重工業設備。以我的《虛擬物質》要完成不會太花時間，而且這種大型工程對於我的能力發展也是很有參考價值的呢。」

    如果以對社會的實際價值來說，艾莉卡的超能力可以輕易爬上隊伍中的第一位。她這種能按自己的要求與意志隨意塑造出各式特性的合金或是材料的能力，對於國家工業化來說簡直是無價之寶。

    普通國家需要幾年到幾十年時間裝設的工廠與儀器，艾莉卡只要有足夠的圖紙與參考資料，可以在數星期之內弄出來。

    畢竟別人單是要訂造零件可能就要向幾十家不同的工廠下單，其中的貨運到裝設更需要花費大量時間。而艾莉卡的造物能力能無中生有，單靠一人之力便能完成，行動的統一性與效率無與倫比。

    多次的實地演練，再加上與聘請回來的資深人員交流經驗，讓艾莉卡的能力有大幅的進步。

    萊克特與莉安娜跟著艾莉卡在這個大型工地中巡視著，邊走邊聽著她的介紹，雖然艾莉卡也是第一次監管這種大型的工程作業，但一是她為人善於學習，二是高薪請來的知名工程師們的確非常能幹。

    預算大量投入、材料不受限制、科技水準遠超當前年代……一個未來工業園區的雛型在此慢慢成型了。

    「呵呵，這個世界的第二次工業革命，可能要從紐幾內亞開始了喔。」

    這幾星期來的建設，的確讓艾莉卡玩得十分開心，她越說越興奮︰「現在還是公元2000年，在這個世界中只有我們知道下一個將要來臨的大商機就是智慧型手機的普及化。靠著這些工廠與公司的勢力，我們完全可以在紐幾內亞建立一個像韓國三星那樣數十萬員工的大公司，說不定還可以創立一個獨有的手機品牌呢，嘿嘿嘿嘿，該叫甚麽名字好呢……？」

    雖然嘴上天馬行空，說得像是玩泥沙一樣的兒戲，不過艾莉卡也還有另外一個打算。她目前製作的強化裝甲或是槍械大都是個人用的小型物品，工作量不算大一個人還可以應付。

    但要是再發展下去，她製作的物品必然會向大量跟大型的方向前進，這樣的話單人的效率太慢了，有整個國家的工業支撐會方便很多。

    從萊克特身上艾莉卡明白到︰一個人再怎麽聰明與能幹，很多時候還是遠遠比不上數百名普通專業人士協作起來的成果，尤其是工程這種不太需要過於深奧理論的東西。

    「數十萬員工、大公司……」

    莉安娜本來不太明白萊克特帶她來這裡的含義，但聽完艾莉卡的計劃，她終於清楚萊克特實際的打算。

    「莉安娜，要讓社會變好，靠的從來就不甚麽有超能力的蒙面人。」

    萊克特扶了扶眼眶，她的眼睛雖然沒有問題了，但是偶爾還是喜歡戴上裝飾用的平光眼鏡，因為在很多時候戴眼鏡的確容易給人知性的感覺、更為成熟與老成，更充滿著……母性。

    「犯罪率會高只是因為人們覺得前途沒有希望，找不到更好的生存方式，只要解決了他們經濟上的困境，給他們一個工作的機會，使人們看到將來等待的是美好的生活，社會自然就會安定繁榮了。」

    「紐幾內亞的將來發展會分成兩部份，一是以旅遊業為主的觀光服務產業，另外一個部份是輕工業，改變了原本只能靠出產資源這種依賴第一產業的情況。」

    「在可見的將來，我們公司單是將製造的職位就有上百萬個，更別提國家發展起來後會連帶產生的各式行業興盛……要是有我們的人一直監管與幕後推動的話，大概數十年之後的紐幾內亞就能夠成為發達國家了。」

    萊克特牽著莉安娜的手，走到了工地的邊緣，這是一個離地數十米高的懸崖，隔著大片的山林，可以看到遠方的莫爾比斯港。

    太陽已經下山，入夜後的首都燈火通明，彷佛正散發著另外一種的生命力。

    「我一直很奇怪那些英雄漫畫的劇情，像是布魯斯韋恩這樣的有錢人，為什麽寧願扮成蝙蝠人冒著生命危險半夜跑上街抓罪犯，也不願意多創造幾個就業機會讓高譚市經濟轉好呢？這樣不才是更直接解決問題的方法嗎？」

    開玩笑般的語氣讓莉安娜十分的慚愧，她現在打從心底的感到與萊克特的所為相比，自己之前做的事簡直就跟小孩子打鬧沒兩樣。

    「但是單靠知識是不足改變世界的，要改變世界需要的是能推動這一切變革的力量。」

    「莉安娜，你有著凡人遠不能及的力量，你之前所欠缺的只是塑造世界所需要的知識而已。」

    萊克特話鋒一轉，先打擊再給予希望的手法，她同樣玩得爐火純青。

    「而知識可以經由學習而得到，如果你想堅持完成你的理想，就要持續不懈的學習、吸取失敗的經驗，繼續多次的實踐。」

    「這樣的話最終你可以按照你的意願改變這世界，製造一個你心目中社會，一個你想要的美麗新世界。」

    「美麗……新世界……」

    莉安娜聽著萊克特的話，一臉憧憬地幻想著那如天堂般的烏托邦。過往的她被教導說要維護人類社會的和平，保障人類的持續發展，但那大都是口號般的空話，從來沒有人告訴她可以用這種方法達成。

    這是當然，在從前萊克特只需要她當一個純粹的士兵，乖乖地聽話就好了，但現在的想法則大為改變。

    「想要她實現自己的想法，想要她當一個了不起的人，想要她感到幸福……」萊克特的念頭滑過腦海，思潮如水流般連綿不絕︰「……就跟一個真正的媽媽一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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