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河西大元帥府。
夜已深,主殿裡燈火依舊通明,但寧是勤並不在那裡辦公,他的值房在一牆之隔的東跨院,簾幕低垂,把屋裡的燈火遮的密不透風。
接到李默呈遞來的細柳坡戰報,寧是勤拍案而起,大叫:「有了,全都有了。」
陳瑞安忙從外間書記房裡趕過來,問:「什麼有了?」
寧是勤喜不自勝,把戰報塞給他看。
陳瑞安看完笑道:「這個塔哈馬可是吐蕃名將啊。」
寧是勤笑逐顏開:「名將好,打敗了名將,叫靠山王有苦說不出。」他甩甩胳膊興奮地在屋中踱起了步,砸手叫好,想了一陣,對陳瑞安說:「你帶人趕去鳳翔,做好準備跟他談。」
陳瑞安請示道:「錢咱麼不必吝嗇,土地方面?」
寧是勤道:「只要他肯休兵,我看就以戰前的界線劃界,我們占他的統統還給他,他不是一直想要秦州北面的沃野谷嗎,也可以給他嘛。只要兩家和好,不打仗就好。」
陳瑞安道:「我這就去準備。」
陳瑞安走後,寧是勤就有些後悔,他實在是太興奮了,這種時候怎麼可以沒個人在面前聽他嘮叨嘮叨呢,陳瑞安是個很好的聽眾,除了他還有誰呢,他大哥寧是謹,不,這位老大哥雖然對他忠心耿耿,但為人太板正了,現在就有了君臣之防,跟他聊天,不盡興。找寧世書,也不好,他是個很聽話很能幹的人,但不是好聽眾,還有誰呢,寧仁功?他或者行,但寧是勤忽然想到了傅有順,心裡就有些疙疙瘩瘩。
忽然,他想到了一個人,前些日子宜寧公主蕭淑貞送給他一個叫芮雨晴的女孩子。
孤身南征,妻妾都丟在後方,他的身邊一個女人都沒有,行軍途中倒也不覺得什麼,進城之後就有些說不過去了,進入長安後,太后和皇帝都有賞賜,親王公主大臣們也都有饋贈,這個芮雨晴就是宜寧公主的饋贈,你說這麼多人中唯獨記住了她,這難道不是一種緣分嗎。
這段時間忙於軍政要務,他對女人的需求純粹是身體上的,她們被帶來,然後被帶走,黑燈瞎火,匆匆忙忙,不要說名字,有時候連她們長什麼樣,他都沒有看清。
他沒心思去管她們,自己一堆破事煩心著呢。
但是細柳坡的勝利紓解了他的憂愁,鳳翔穩住了,關中就穩住了,定了關中,平了西北,他至少是方面的王。
等緩過勁來,東進、南下,一統河山,又是什麼難事。
只是咳嗽了兩聲,身邊當值的內侍小胡就進來了,步子輕的像只貓:「主子今晚叫哪位姑娘伺候。」
「叫芮……,算了,我累了。」
「芮姑娘擅於按摩,請她來給主子按摩按摩,一定舒服。」
「嗯。」
小胡去了,他收了芮雨晴的賄賂,處心積慮的想幫她呢。
他是個胡人,幼年淪為奴隸,被主人閹割後留在家中伺候,身心都很乾淨。李默掃蕩河南地的時候發現了這個奇葩,就把他獻給了寧是謹,寧是謹家的床很大很大,有許多女人,人多了就需要加強管理,女人管女人總是那麼不讓人放心,所以得引入男人,但把正常男人擺在後宅也不妥當,這一點寧是謹是有過教訓的,所以他笑納了李默的禮物。
有了好東西應該孝敬給上位者,李默孝敬他,他也要孝敬別人,所以很快小胡就成了忠靜候府的內侍。
憑著過人的聰明和膽識,不過半年功夫小胡就成了寧是勤須臾也離不開的貼身親隨。他信賴他,倚靠他,把最見不得人的事交給他去辦,小胡總能辦的妥妥帖帖,稱心如意。
跟吐蕃談判當然是大梁朝廷的事,所以陳瑞安連夜找了當朝的幾位重臣商議此事,說是商議,不過是秉承寧是勤的心意,把委曲求全的媾和描畫的偉大、光鮮、亮麗點罷了。
大梁的忠臣們對此都很在行,事情進行的很順利,不過一個時辰就擬出了初稿。
陳瑞安打發他們回去,先不看那個東西,他決定先睡一覺,等第二天醒了再看,那時候腦子清醒,總會有一些不同的想法。
但他剛剛躺下,束英就闖了進來,直入他的臥室,掀開他的被子。
陳瑞安緊張地問:「你想做什麼?」
束英笑道:「放心好了,我對你不感興趣,你快看這個,李大將軍瘋了。」
他把剛剛收到的一份密報塞給陳瑞安,點亮了燈。
陳瑞安披上衣裳就燈下看了這份密報,一口氣讀了三遍,然後也覺得李默瘋了,驚道:「他這是什麼意思,這,快,得趕緊報知大總領知道。你怎麼不去找大總領?」
束英狡黠地笑了。
陳瑞安恍惚了一下,也就明白了過來,寧是勤是個正常的男人,晚上需要一點慰藉是很合理的。
這個時候去打攪他,那是自討沒趣。
他又把這份密報看了一遍,說道:「繼續西進於大局有利,對西征將士卻不甚公平,既然他們自己願意,那就由他們去吧,事情明早我會報上去,你怎麼辦,現在就走嗎?」
束英道:「走,我不走,你跟五姑娘能睡的踏實嗎。」
寧是勤一覺睡到太陽照屁股才起床,這一覺睡的無比安心、踏實、爽,舒服極了,然後他就看到了讓他不舒服的事。
李默自作主張要繼續西征。
這個李默!
他把戰報撕的粉碎,額頭陰雲密布,面色晦暗不明,茶飯不思,整個人像著了魔。繼續西進奪占河西,當然是最好的結局,但以目下的兵力,眼下這些將領,能成嗎?
「能成嗎?」
寧是勤一直在問自己,不停的問。
直到李默連續指揮的陳糧谷、運兵山、接天界三場惡戰取得全勝後,寧是勤才重新活過來。他不清楚這三場惡戰的細節,但一定艱險無比。陳糧谷是一個盆形山谷,地勢封閉,易守難攻,運兵山高聳險惡,上下只有一道關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接天界顧名思義,山頂終年白雪皚皚,李默的戰報上說三場惡戰累計殲敵兩萬三千人,自損八千。
這樣的結果真是讓人無比振奮啊,遙想大梁建國時良將千員雄兵百萬,海內絕無對手,那時節吐蕃處於四分五裂的狀態,梁太祖遣一員上將直入青海,吐蕃各部就投降了,那時節他們是大梁的附庸,年年朝覲,歲歲進貢。
太宗之後大梁軍力轉衰,吐蕃強勢崛起,高宗末年,吐蕃統一,次年便向大梁挑釁,三年後從大梁手中奪取了西域霸權。此後逐步蠶食河西,至宣宗年間河西全境淪落胡塵,此後這三十年間吐蕃就成了大梁的夢魘,西部年年吃緊,狼煙歲歲不絕。
到最後,吐蕃幾乎成了不可戰勝的化身,大樑上下無人敢與吐蕃正面對決,莫說是殲敵兩萬的大勝,就是殲敵幾百人的小勝都足以鼓舞朝堂,振奮天下。
蕭梁的無能正好輝映著他寧是勤的赫赫武功,西征軍一出,勢如破竹,連戰皆捷,打的吐蕃人昏頭暈腦找不著北,這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