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顯珩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袖口處鑲繡金線祥雲,腰間配著朱紅白玉腰帶,上掛白玉玲瓏腰佩,氣度逼人。其後不遠的女子一張芙蓉秀臉,眉目間隱然有一股書卷的清氣,恰是沈梨妝,倆人似乎是一道來的,男俊女俏,好一雙璧人。

    謝蓁還在驚詫於宋顯珩的出現,一雙烏黑眸子不掩,冒了幾分傻氣。宋顯珩瞥見,福至心靈地體察了她的意思,嘴角清淺一勾,與旁人交談也顯了兩分好心情。

    隨後便有碎碎閒言傳入謝蓁耳里,扒了個透徹。沈梨妝原來就是昭王的表妹,沈才華過人,又不想憑藉昭王的名頭,這才在外頭設了南煙齋,如今憑著自個的實力名滿京城,這層身份自然不用再遮著。一時人群中議論紛紛,再說起紅顏知己撇去了香艷部分,溢滿讚美之詞。

    謝蓁聽著,瞧著他們的方向是往老夫人那去,忽然就心定了,巴不得倆人傳得越熱烈越好,依著老夫人疼自個的架勢,定不會再把自己跟昭王扯了一道。這般想著,謝蓁反而鎮定地眯了眯眼,划過一抹竊喜。

    被人擁著朝前走的宋顯珩留意到那人多變的神情,雙眸靈動,他也沒錯漏那抹不懷好意,遂投去了直然不諱的打量目光。而謝蓁也當即察覺,頓時想起嗆聲那茬略是心虛地避開,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了她身側的儒雅男子身上。

    宋顯珩的目光一頓,偏巧和謝蓁腦中冒出了同樣念頭,心道那日還病病殃殃的昏迷,現在卻是復原挺快,見到自己還一味往她身邊男子靠過去。待瞧清楚那人是萬稹後,思及近日傳言,眸色不由沉黯兩分。

    &哥?」伴著身側的沈梨妝察覺他的走神,順著視線瞧去,也瞧見謝蓁與萬稹站了一道,「……倆人這麼看,其實也挺般配。」她也是知曉萬家有意和將軍府結親的意圖,隨口這麼評了一句。

    宋顯珩強制從那張明媚容顏上收回目光,頓了頓,不置可否。隨著前頭引路的往謝老夫人那處去了。

    謝蓁看著萬稹魂兒都跟著人走的樣子,深深覺得萬稹是萬家的一個異類,遂說道:「別看了,再看你們也是不可能的。」

    萬稹聞言擰著眉頭,這才將目光投注到謝蓁身上,那雙眸子依舊是深情,只多了幾分冷意。「沈姑娘只是昭王的表妹。」

    &哥表妹才更容易……」謝蓁的後半句話在萬稹倏然幽深的目光下咽了回去,轉而道,「機會不等人,萬公子喜歡沈姑娘不妨抓緊點兒先把咱們倆的事情清了,省得沈姑娘鬧了誤會。」

    萬稹眸色更沉,語氣中也多了兩分無奈,「能用的法子都用了,連……」倏然察覺什麼頓時收了聲,然而在謝蓁直直的注視下,只好嘆聲道,「若是眉姑姑還在,還能勸得了我爹。」

    能用的法子裡還有坑自己那出麼,謝蓁磨了磨後牙槽,很快被那話轉移的焦點,挑眉看他。

    萬稹凝著謝蓁的目光微微變了變,「外人說你像萬貴妃,不如說你更像眉姑姑。」萬貴妃和眉姑姑是雙生姊妹,幼年時的萬稹和眉姑姑最親,自然瞧得出分別。至於謝蓁……似乎涉及萬家的秘密,而他又對那些無意,自然不會過多探究,只覺得後者性子差得太遠,更看不上眼。

    謝蓁只聽他提到萬貴妃更是頭疼,照謝老爹對萬貴妃言聽計從的程度,倆人的婚事極有可能就這麼拍板——

    &過我是不會放棄的,沈姑娘才是萬某心中摯愛,萬某隻好辜負謝姑娘了。」萬稹忽而鄭重開口道。

    謝蓁張了張口,卻是半個字兒也吐不出,雖說是遂了自個心意,可怎麼就叫人那麼憋屈呢!

    身後一聲輕笑引得她回頭,就瞧見陳孟陽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那,此刻風流眉眼噙著促狹精光。

    謝蓁心頭更是一堵,不等他說話就憋著悶氣去老夫人那。

    同一時刻,蘊竹苑裡卻仿若兩個天地,靜得冷清。謝文清面前擱著的吃食一樣未動。關了兩月的她面容消瘦,使得一雙眼兒瞧上去有些凹了進去,被一動不動地看著怪是滲人。

    &妹,今個祖母大壽,你備了什麼禮晚些我替你送過去,祖母一高興保不准壽宴過後就給你解禁了。」謝文褚好似尋常的說道,不多分關心,也不多憐憫。

    謝文清聞言看向謝文褚的目光不無複雜,姐妹倆人本來就沒什麼過節,還是因為謝蓁看她不慣的緣故,自己才同她鬧得不快。可如今自己遭謝蓁這麼坑害,來看她的卻是謝文褚,真是諷刺。

    一直侍候謝文清的丫鬟倒是機靈取來了一幅小件的繡屏,屏上繡著《妙法蓮華經》,仿的是趙孟頫的精緻小楷,極是用心。「有勞二小姐,小姐熬到昨個晚上才完工,望老夫人能看在三小姐一片心誠的份上饒了小姐。」

    謝文香在一旁瞧著,只覺得這禮送的比自個重,有些不大痛快,「唉說起來,原來趁著祖母過壽,三姐姐也能出來和大傢伙一塊熱鬧熱鬧的,結果蓁姐姐那麼一說……」她跟謝文清之前也不大對付,可都是一道犯過錯被罰的,自然多了一分相投。

    &香!」謝文褚急急喚了一聲。

    謝文清抬起的眸光淡淡然,唯有緊繃不自然的語調泄了幾分真實情緒。「她說什麼了?」

    &說怕你觸景傷情,壞了祖母壽宴。」謝文香才不管謝文褚,儘管說道,當然話裡頭還有一絲幸災樂禍沒來得及隱去。

    謝文清倏地攥緊了膝蓋上搭著的手,底下衣衫被捏地皺極,目光深深凝著謝文香,後者由不自知地聒噪著,添油加醋地把她回來後的謝蓁所為陰陽怪氣地一說,盡煽風點火之能,巴不得這個人也能鬧一鬧,屆時自己就有好戲看。

    &妹妹,前頭壽宴要開始了罷?莫要去晚了。」謝文清適時開口,嗓音略是沙啞,看似好心提醒,實則眼中滿是強忍壓抑。「聽說今個祖母讓小輩們在芳菲苑設宴,打的是讓府里姊妹與世家公子接觸的主意,好從中挑選如意郎君,蓁姐姐已經有萬公子,不知妹妹是不是也有打算了?」

    謝文香經她一提醒,因著惦念某人的緣故,頓時收斂,同謝文清話別匆匆往壽宴的地兒趕去。

    謝文褚倒是不急,留下又是寬慰幾句,「今個該是熱鬧的,可惜妹妹不能參與。」

    謝文清心中本就甚怨,聽著這話更是抑不住,謝蓁害她娘親不說,還想讓自己再出不了頭,真是惡毒!

    &要有謝蓁那賤……那人在,哪裡輪的上別個去出風頭,去了也不過是跳樑小丑。」謝文清及時更正了話,眼神陰鬱。而她方才故意那麼說,就是想瞧瞧謝文香還能做出什麼蠢事來。

    憑她對謝蓁的了解,既心中有昭王怎會老實嫁給萬稹,可偏偏那些世家公子都得繞著她轉,謝文清眸中划過一抹嫉妒。

    單單一會兒,謝文褚已經察覺到謝文清對謝蓁的怨念,也是,生母被驅逐出府沒了依靠不說,以後日子定然被謝蓁強壓在底下,怎能做到心無怨恨——而她要的就是她這份怨恨。謝文褚拍了拍她肩膀,留到壽宴開始前才施施然離去。

    屋子裡,謝文清陡然掀了桌布,一應茶具脆然落地,碎聲一片,壽包等都滾落地上,一片狼藉。

    &小姐!」丫鬟驚呼。

    謝文清站在狼藉中,神色陰狠怨毒,咬牙切齒地從齒縫中迸了謝蓁二字,仿佛咬碎般,心中騰起讓人永遠消失的決絕念頭……


    ***

    謝蓁是跟沈梨妝一塊去的芳菲苑,心裡頭打著小九九,既有師徒的情分在,也為著迷惑一眾,謝元的女兒同昭王的表妹交好意味著什麼,難保不讓人多想。

    行至半道,謝蓁趁著四下無人經過同沈梨妝致歉,那日是她莽撞,卻也是情非得已。沈梨妝看著那雙誠懇眸子,本來就沒生什麼怪罪之心,道是揭過這茬,也更因此肯定謝蓁並非外人所見的那般愚笨簡單,應付起來自然多了幾分心力。

    &哥也不是那么小肚雞腸的人,謝姑娘放心罷。」沈梨妝又是補充道。

    聽著那聲珩哥,謝蓁小身子板兒抖了抖,乾巴巴道:「沒想到沈師傅是昭王爺的表妹,看王爺這般呵護,保不准京里又要多一樁喜事。」

    &啊,這就敢編排起師傅來了,說好的尊師重道呢!」沈梨妝俏臉上飛起一抹緋紅,故意板起面兒,手上不留情地掐上謝蓁的腰身去。

    &敢不敢,師傅饒了我罷!」謝蓁忙是閃躲。

    兩人說說笑笑,卻都各自懷著心思,兩個願意演的,旁人辨不出真假,只覺得二人感情好。

    待兩人坐下不久,宴席便開,丫鬟端著精緻佳肴魚貫而入。為了助興,還有謝蓁先前釀的桂花酒,清香撲鼻。

    謝蓁本就有意與沈梨妝打好交道,聽她道酒量不佳,便替她擋了大半。芳菲苑是專門辟出來的地兒讓年輕人熱鬧的,本來就少了拘束,謝蓁這一杯接一杯的也不知被灌了多少。

    &姑娘,莫要喝了,小心醉了。」一旁的沈梨妝看著她雙頰暈染,不由出聲提醒。

    &會的,自個釀的不至於醉。」謝蓁頗是喜歡桂花釀甜甜的口感,卻也聽從地接了她塞過來的點心,正好墊了肚子。

    不遠處,留心謝蓁的陳孟陽瞧著那人捧著點心專注吃著,嘴角還咧著一抹傻笑,心莫名就生了一絲柔軟。待她搖晃起身往外走時,竟也跟了上去。

    謝文香和賀敏嵐倆人打小就不對付,裡頭多少有些陳孟陽的原因在,正掐得不亦樂乎,等發現時人已經不在,私底下更是不顧刀槍劍往起來。

    謝蓁走到外頭,腦中的轟轟聲才消退了些,這才覺得自己方才可能是大話了,原想去方便,又因著酒意上頭不穩地扶著廊下長椅稍坐。

    &蓁?」清朗的男聲響起。

    謝蓁循聲抬眸,瞥見陳孟陽站在了自個跟前,挑了下眉梢,「陳師傅?」這是又要生什麼么蛾子。

    陳孟陽叫那懶懶一瞥惹得心思頓停,聽那聲音似乎是因為被打擾而不虞,不冷不淡地問是有何貴幹。

    &歹喚一聲師傅,也該有點尊師重道的樣子罷。」陳孟陽不禁流露一絲苦笑,不知何時起倆人相處就成了這樣,話雖如此卻沒有半點較真的意思,反而頗是享受謝蓁在他面前真性情的模樣。

    謝蓁又是瞟了他一眼,眸中意思明了,哪兒涼快待哪兒去。

    午後陽光傾灑庭院,少女神色慵懶迷離,在他眼中構成旖旎風光,竟是比過了世間萬物。陳孟陽思及尋來的目的,眸色一沉,溜過一抹暗芒:「萬稹既然心有所屬,絕不是良配,何況他還計劃險些傷你……」

    謝蓁覷向他,等著下文。

    &若不想嫁,我有法子。」

    謝蓁聞言稍稍起了幾分興致,一雙圓溜烏黑眼兒定定落在他身上,「什麼法子?」

    陳孟陽被那麼瞧著,聲音不自覺染上一絲干緊,借著一絲風流掩飾說道:「你我都未婚配,不如湊做一對?」

    一對個……那髒字謝蓁忍著沒罵出口,什麼破主意,指不定是因為記著上回自己坑他斷袖的事兒整自己,「別鬧,沒心情。」

    「……」陳孟陽怔愣,隨即從她臉上讀出意思,倏地啞然。恰好有人尋他而來,攬著他肩膀就往回帶,後頭解釋的話哽在喉嚨未來得及出口就被帶了回去。

    謝蓁拄著下巴又是認真地想了下,陳孟陽其實也不錯,依附將軍府生存的世家至少自個吃不了虧的,但思來想去,還是那人逗自己的可能比較大,於是作罷。趁著沒人正要癱開身子眼中陡的映入一抹頎長身影,嚇得差點從長椅上掉下來。

    &宋宋——」

    宋顯珩也不知為何自己會走來這裡的,最後在心底作了藉口是來看看梨妝,可偏生在瞧見這人時又停駐腳步,自然也就將方才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看著謝蓁遲鈍樣子,在陳孟陽被人拽走之際心情莫名愉悅,只是未顯了臉上。

    謝蓁順勢起身,瞧著那人一動不動,又沒聲響,便懷疑是自己喝醉生的錯覺,否則應該在花廳的宋顯珩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宋顯珩聽不清她嘀咕了什麼,就看到人搖晃著朝自己走來,幾乎撞到自己胸前,他看著那人小鴨子走路似的有趣竟也未躲開。

    謝蓁看人未動更肯定這是幻覺,借酒生膽,站在了宋顯珩面前眯著眼打量,午後暖陽傾瀉,覆上一層絨絨光纖,似乎一貫冷峻的線條都有柔和了下來,美好的讓她忍不住想要舔一舔。

    &色可餐吶……」謝蓁眯瞪著眼睛,嘴角噙上一絲壞笑,忍不住伸手想要挑宋顯珩的下巴。

    美色醉人,暖風輕送,恰好將她一語呢喃送到宋顯珩的耳邊。那樣的壞笑讓他的心陡的漏了一記,忽而憶起山谷中的晚上,竟有些心神不穩。不必俯身都能嗅到她身上的淡淡酒香,靨上紅粉,星眸生輝,獨獨映著自個的倒影……

    &抓住了!」愣怔的瞬間,她的手已擒住了他的下巴,他愣怔片刻,忽而回神,雙手握住她的手。

    真實略帶冰涼的觸感——這是真的!陡的划過腦海的靈光叫謝蓁嚇得瞪圓了眼,踉蹌退了一步,驚悚萬分地瞪著宋顯珩,她她她她剛才是調調調戲宋顯珩了?!

    ——被那麼一嚇,想要如廁的念頭迫切地冒了出來,謝蓁瞬間繃直了身子板,折身飛快地扭著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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