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小說 > 軍事小說 > 大秦鉅子 > 第二九七章 棋局,命局

    皇家大帳,眾臣辭別。

    這是比較體面的說辭。

    更確切的說法是,他們是被捧著熱乎人頭的趙高生生趕出去的。

    趙高大概是李恪來到大秦以後所見過的求生欲最強的聰明人。

    始皇帝給他台階,他就捧了人頭回來繳令,繳令一畢,當即化身忠僕,托頭天王似地張著一張利嘴從臣頭損到臣尾,又從墨尾損到墨頭,直到帳中人等紛紛告退,墨家眾人掩面而逃,這才神清氣爽回來為皇帝張羅棋盤。

    那時大帳中只剩下六個人,始皇帝與慎行隔盤對坐,猜枚座子,趙高在始皇帝身後端茶奉湯,辛凌在慎行身旁垂首不言,李恪與扶蘇無事可做,兩個小輩縮在大帳一角,默念無人問津咒,自顧自笑談敘舊。

    四子作畢,慎行持白。他高舉玉棋,突然問道:「皇帝可要設些賭注?」

    始皇帝抖袖正襟:「依朕之見,可如十年之前。」

    「不知皇帝手中賭注幾何?」

    「墨衛三百十六,癃七十二,病三十一,癃病以半人論,以十人一注,可好?」

    慎行微微一笑,翻手落子:「善!」

    帳角上,李恪品著新鮮的山梨,斜著眼偷偷掃了下主場,確定無人關注這邊,這才用只有扶蘇能聽到的聲音小聲問:「公子,你可知皇帝與鉅子在博什麼?」

    扶蘇一臉調侃:「鉅子不曾與你說?」

    「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身在棋局尤且談笑,恪君大度,我不如也。」

    李恪無奈地攤開手,擺出一副我又沒得選的表情,惹得扶蘇捧腹直笑。

    笑完了,李恪把扶蘇拉到身邊,聲音進一步壓低:「公子,皇帝身後,真是趙高?」

    「中車府令高,父皇寵臣,法家名士,恪君莫非不曾聽聞?」

    「除了爰歷篇,我上哪兒聽聞他去……」李恪癟了癟嘴,「我曾聽聞,此人乃是閹宦……」

    「噫!」扶蘇瞪著眼睛失聲大叫。

    始皇帝正在長考,被驚得手上一抖,落子巨臭,慎行趕緊伸手護棋,急聲說道:「皇帝,落子無悔!」

    「推坪,這一局,朕輸了!」

    趙高從旁捧出一盤厚厚的名簡,素簡無麻者最眾,纏紅繩次之,纏綠繩最少,辛凌隨手揀出十枚放好,掃了一眼,點出兩條彩繩,便多取了一枚素簡。

    趁著辛凌和趙高收拾棋盤的當口,始皇帝怒聲問道:「一驚一乍,到底甚事!」

    李恪用無辜的大眼睛看著扶蘇,扶蘇滿頭大汗,咬著牙,靈光凸現。

    「父皇,恪君方才說,您著玄素,不及他英武!」

    李恪登時目瞪口呆,趕緊接口:「公子聽錯了!我說我與皇帝皆著玄素,我不及也,皇帝英武之姿,舉世無雙!」

    扶蘇故作恍然:「如此說,是我心急了?」

    「誰要你大驚小怪!」

    扶蘇當即回頭,誠懇認錯:「父皇,孩兒大驚小怪,令父皇受驚,兒大繆!」

    李恪趕忙說:「稟皇帝,是小子口無遮攔,至公子誤判,錯在小子!」

    慎行撫須長笑:「皇帝,棋局方始,何必在意這一場輸贏?」

    始皇帝啞然失笑:「也是,鉅子棋藝天下聞名,朕便是不為那蠢子所驚,也是難勝。」

    「皇帝過謙了。」

    「棋盤既已收拾妥當,你我猜枚重開,如何?」


    「一切聽憑皇帝吩咐!」

    危急時刻終於過去,李恪驚魂不定,惡狠狠看著扶蘇:「公子欲害我耶,豈不知皇帝看我不耐!」

    扶蘇看了眼主場,回過頭將腦袋抵到李恪腦門:「你若是喚一聲陛下,何來如此麻煩?話說回來,此等誹謗之詞,你究竟從何處聽聞?」

    「世人皆如此說……」

    「何人敢如此誹謗!」扶蘇壓著聲怒氣沖沖,「高乃故趙王遠親,其父雖因罪被奪了嬴姓,但身上流的卻仍是伯益之血!似這等誹謗之人,當殺!」

    「聽公子的口氣,莫非此乃誤傳?」

    「這哪裡是誤傳,分明是別有用心!此事我定要查個水落石出,看看究竟何人,膽敢污衊嬴姓之血!」

    李恪面色古怪,小聲嘟囔:「誤傳便誤傳,就別大張旗鼓了吧……此事若傳揚開去,對中車府的聲譽有礙。」

    扶蘇大概是被說服了,輕輕嘆了口氣:「一介隱宮何來聲譽?不過恪君所言也是,高一人名譽事小,天下嬴姓百萬,趙氏數萬,此事確實不宜張弄……」

    李恪仍不死心道:「我聽聞,高有一女,可是親生?」

    扶蘇意味難明地掃眼過來:「恪君依舊不信?」

    「非是不信,只是傳聞言之鑿鑿……」

    「中車府,乃皇后屬官,掌車輿華蓋。父皇后宮未設皇后,故中車府與車府二合。之所以稱中車府,只因高深得父皇寵信,可不經通報,出入宮闈之故。」扶蘇輕聲講解道,「恪君可知車士之要?」

    「車士……」李恪皺眉苦思,發現自己還真不知道這檔子事。

    扶蘇笑著搖頭:「不成想,世上還有恪君不知之事。《六韜.犬韜.武車士》論選車士之法,曰取年四十以下,長七尺五寸以上,走能逐奔馬,及馳而乘之,前後左右、上下周旋、能束縛旌旗;力能彀八石弩,射前後左右,皆便習者,名曰武車之士,不可不厚也。」

    李恪張著嘴,難以置信。

    「秦律以六韜為本,凡選車士,皆需習藝四年,藝不成則清退還鄉,教習受處。中車府車士八百,乃是自大秦車士中精挑細選而來,額定僅有八百,高能自這等精英當中脫穎而出,委以正令,如何能是一個閹宦?」

    「弓馬嫻熟,武藝高強,文采非凡,形貌出眾?公子說的真是趙高?」

    扶蘇苦笑一聲:「能為父皇寵臣,自然是人中龍鳳。高精於道,勤於業,書法、學識、武藝、心性皆是上佳。雖因出身低賤,性情略顯狹隘,但平心而論,確實是不可多得之才。」

    「當真?」

    「你可知道,毅師曾言及高,曰宦官無才方是德。趙高常侍陛下左右,其人越有才,其禍越堪憂。」

    「你那毅師……明白人吶!」

    ……

    啟明星起,晨曦東出,李恪打著瞌睡,忽地被一聲朗笑吵醒。

    始皇帝在帳子中捏著拳頭,滿臉振奮。他高聲宣布道:「此局,乃朕勝!」

    慎行被辛凌攙扶著,顫顫巍巍站起來,從懷裡掏出一枚名簡,置於雙手,躬身下拜。

    始皇帝將名簡牢牢攥到手裡,眯著眼冷聲問道:「不知此次,鉅子又打算何時兌現?」

    「老兒年屆七十,已無多少時日可活。短則兩歲,長則三載,恪必為皇帝驅策。」

    「三年麼……」始皇帝定定看著慎行,一字一頓道,「朕候著!」

    「如此,老兒告辭。」

    「扶蘇,替朕送客!」

    扶蘇與趙高齊齊躬身,高聲唱喏:「唯!」

    眾人魚貫而出,大帳之中便只剩下始皇帝一人,他看著腳下的棋盤,棋盤上,他的大龍破綻百出。慎行有無數殺處可選,卻偏偏鑽進了唯一的死地,以致大龍被斷,滿盤皆輸。

    始皇帝冷冷一笑,一撫袖將棋子掃亂,取出慎行交予他的名簡,細細觀瞧。

    【邯鄲嚴氏攜子李恪拜謁,請入鉅子門下,頓首以告】

    那是李恪拜師的謁帖,一筆一划,刀削斧刻。

    「邯鄲,李氏……」他喃喃自語道,「家學如此,無怪乎天生善戰,文武皆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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